“我是个将死的女人,却还念念不忘那已死的男人。崩溃、枯萎……悔恨、反唇相讥……‘如果你不这样,我就不会那样’,遗产……和其他的东西像沾了血迹的枕头。‘我曾经坐在这,而她曾经坐在那’,死神就是和你如此接近,另一面就是欲望。你会怎么想呢?你可能会怎么想呢?”
费文丽在这部只有黑白光影交错的影片中,仍旧携带着华丽服饰一同演出,而这一次她饰演的布兰琪,在并不突显青春美貌的胶片里,挑战着里面那个世界的欲望,也挑战着我们这个世界。大家来回穿梭在不仅仅是布兰琪一个人已经遥远了的记忆和这个截然不同的现在之间。那过去就仿似是童话,象电影银幕上雕塑出来的任何世界一样,一并都不存在。
电影被称为是四维的,时间只占有一个维度。经常在时间上大做文章的影片并不常见,要么就是高度借助空间上的提示性,要么就只隶属于个别角色而不是整个影片的时间雕琢。本片作为戏剧性极强的影片,当中对于时间的绝佳处理与运用并不是因为导演天才般的大脑发觉了时间维度里没被人发现的秘密,而是恰当的将这个“欲望”主题,用主人公生活环境的大转变进行对比的方式来表达,而曾经如梦幻般美好的生活与现在纯粹是人性的本色呈现的巨大落差,正好是现实社会中两个极端的体现。于是,当布兰琪一身优雅,独自来到依利森的妹妹家时,一个即成的容易取得观众认同感的假定性前史便也同放映机一同运转了起来。看完全片以后,对于布兰琪、史黛拉在布里里夫农场里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以及当时史黛拉离开了布兰琪后,布兰琪到底经历了什么与影片画面展现时空里里的所有内容是应该被一起被读解的。一部可读的影片必定是超越了那固有的四维而进一步让它在只有一面的银幕上完全立体起来在观众的意识中的。
影片片头时的定格画面和结尾的定格画面是相同的,都是全景拍摄的那栋两层高的史黛拉夫妇与尤妮斯夫妇一同居住的房子,加上阴森诡异的配乐,再将整部影片内容细细回想起来,也不失有悬疑类型的明显痕迹。一开始,布兰琪几经波折一步步离自己的妹妹越来越近之后,二人坐下来认真对话时,便即刻出现了“我的体重可是十年没变过,我现在的体重和你离开时一样,爸爸去世,你离开我们的那个夏天”这样的台词在布兰琪的话语中,与她之前从寻找妹妹史黛拉的不安和陌生到见到妹妹后二人都很兴奋的情绪是截然不同的。这句台词的后半部分,是姐妹间第一次的冲突表现。布兰琪在刚见到史黛拉并没多久时间之后,便在滔滔不绝的话语中不经意地确如此顺其自然的就转到了一个令两人都不开心的话题上,可以从布兰琪表情丰富的脸、闪烁不定的眼神中明白她对于10年前妹妹的这个举动是多么的不满,而史黛拉有的只是莫名其妙的尴尬。姐妹二人走到在保龄球馆里的酒吧坐下后,之前双人镜头中的亲热拥抱便被正反打扩大两人相对而坐不到一米距离的镜头所代替,中近景别也更加体现出不仅姐妹两人明显的年龄差距也有性格差异,甚至给我带来一个错觉:史黛拉仿佛从小便与布兰琪并不是在相同的环境下长大的。当然这句台词也并非过去那个时间齿轮开始转动的信号灯,但是较之布兰琪从烟雾中一脸迷茫走出火车站这个行为以及那句“你以为我被抄鱿鱼了吗”更加让人开始意识到,影片中缺失情节、画面作为影片故事内容在时间线上来说的,应有的重要前调。
影片大部分的内容,尤其是史丹利、史黛拉与布兰琪三个人的戏,都是在室内也就是史黛拉的那个房间没有隔开的家里进行的。而这三个人的关系不论是对于正在叙述的内容的发展或者布兰琪那一段不为人知的真实经历的揭示都是重要的推动力。两三个人在室内的戏,在这个片子中必定就有许多非常重要的对白内容,在单一空间里,演员的位置变化与镜头的选择、剪辑便使这些大段大段的对白更具表现力,每句话的效率也更加直接快捷。尤其是在初次建立史丹利与布兰琪的关系段落里,十分明显。
布兰琪刚与史黛拉发生争执后,使得史黛拉哭泣着跑进厕所,紧接着就是史丹利与布兰琪的初次见面。二人互相对视时,镜头由中景跳到了近景,两次毫无对白的正反打,纯粹描述表情,然后再是由布兰琪开始的对话内容,镜头之间的转换才又恢复了流畅,人物也在说话时有了更多的动作,人与空间与镜头之间的关系又重新密切了起来。与布兰琪和史黛拉那一整段完整的初次关系表现的镜头相比,布兰琪和史丹利之间的暧昧性在突然间的猫叫声中更加的增强了。尔后,史丹利很无意的在光线很暗的房子的另一端问布兰琪关于她结婚的事情,镜头切到布兰琪,此时景别上又做了个跳跃,明亮光线下的布兰琪表情奇怪情绪激动,加上本来就是黑白片下的纯白光线又让她的脸色很不好看,然后影片中,类似布兰琪脑中臆想声音的回响效果第一次出现了,也是第一次由布兰琪说出她丈夫已死的事情。
回到时间上来说,布兰琪随时的不安定感,以及回响声音的出现,使得观众们对于她不可知的那段个人经历,就更加的感兴趣了。此时的史丹利同观众们一样很想知道布兰琪到底在来到他们家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他渴求知道这些真相的原因里面还包括他对自己盲目信心的巩固建立。这样一来,在处理影片呈现的这段实际时空上,便很方便了。导演可以十分迅速的让布兰琪与第一次认识的史丹利、米屈在短短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一方面由史丹利来迅速打破布兰琪在这里建立起来的形象,另一方面也迅速让米屈彻底心碎。
布兰琪的行李,也就她所有的财产,那些华丽的衣服及珠宝首饰和关于布里里夫的文件是史丹利在之后帮她取来的。这之前,他们二人的关系还是相当暧昧。之后,当史丹利看见史黛拉在帮布兰琪清理箱子时里面那些华丽的服饰,便开始与史黛拉相当严肃并且理直气壮地谈论起他觉得自己应当享有的,布兰琪的那一份财产的踪迹。史丹利对于布兰琪态度的转变其实完全是由于财产上的怀疑引发的,并且是最先与史黛拉在这件事情上发生争执的,而布兰琪此时却毫不知情。史丹利是个怎样性格的人、布兰琪与史黛拉对于这个人分别的态度早在史丹利还并没有正式出场,在保龄球馆那场戏里就已经很明确了。而布兰琪与史黛拉关于过去的事情,也就是关于布里里夫农场的事情的争吵第一次发生时,却是转接在布兰琪发现妹妹完全沉浸在这样一个并不完美的幸福中后,立刻由来一种怒气。由始至终,布兰琪对于史黛拉都是怪罪的,总是不断的提到过去,提到被史黛拉抛弃的农场,甚至觉得自己也被她抛弃了,并且被所有离开了农场的人以及已经离开了人世的丈夫、父亲所抛弃了。我们可以看到,布兰琪对于史丹利这种对自己充满敌意的陌生人——或者说与自己并没有直接血缘关系的人——从来都是处于一种被动的状态,而相反,在影片中,对于自己的亲妹妹史黛拉却总是充满了攻击性,而这种攻击性却又是让她自己害怕的。她害怕自己真的伤害到史黛拉,但是长久以来,对于周遭这些陌生人的怨气——其实也就是别人对她的误会、不理解、离弃——又是相当委屈的,她只能将这一切都怪罪与自己那个完美世界的失去,而与她一起在那个完美世界里成长起来的史黛拉却也离她而去,并且在这样一个与之完全相悖的世界里享受着她并不认为是幸福的生活。
史丹利醉酒后,在众人面前打史黛拉那一段,在影片中是相当重要的,这之后,布兰琪与史黛拉在这屋子里开始了第二次的长段对话,但这次的对话却被在屋外的史丹利听见了。镜头来回切换于屋内姐妹二人双人镜头以及屋外史丹利脏兮兮的中近景之间。布兰琪在努力劝说史黛拉和自己一起逃离这个不应该她们待的地方,重新建立从前的美丽世界,而史黛拉也慢慢的开始被姐姐唤起所有已经被自己扭转过来了的记忆。
布兰琪这次不再一味的发泄自己的委屈而攻击史黛拉,她努力想让史黛拉重新回到自己身边,便开始直接地打击起史丹利来,毫不留情,而这些也让屋外的史丹利听得清清楚楚——这个女人不但没有给他带来任何财产并且想从他身边把史黛拉带走。史丹利对于布兰琪的愤怒由最初金钱上的问题变成了本质上的自我尊严的重建了。作为曾经是一个军官的史丹利来说,布兰琪无疑是个很大的威胁,她在攻击自己给史黛拉建立起来的世界。
然而,一辆连接各个小街道的欲望号街车,到底是把谁带了出去,还是带了进来……
全片的大主角,无疑就是布兰琪,然而费文丽“使劲”扮演的布兰琪,并不是搅混了依利森的快乐生活,只是提醒到了他们既然要生活在这真实生活中,那就要真实的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真实生活:“也许我们离完美还有一段距离,但是人总是要不断地求进步,就像艺术、诗歌、音乐……人总要不停地充实自己的内在,以求达到完美的地步……”这是布兰琪对与妹妹乞求般的警示,也是第一次那么理直气壮并且自豪地展示着自己的世界,并不委屈或者无奈。“我应该是个有身份的人,我应该是个强者,我应该是个人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是个流浪汉。” 这句出自卡赞1954年的影片《码头风云》的台词,也同时可以适用于这里的史丹利。在本片里,被无限大而化之了的布兰琪一角,仿佛已经不再是影片被表现主题的主要人物,这个通过两辆分别叫“欲望”和“墓园”的街车使布兰琪到达的“幸福大街”成为了她被迫接受的事实与改变,改变着她周围的人。史丹利最终失去了史黛拉;米屈也破碎了他第二次的美好恋情;而布兰琪亲爱的妹妹,那原本应该与她殊途同归却恰恰背道而驰地生活着的妹妹最终还是属于了真正的自己。
卡赞是第一个将苏联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表演理论带到美国来的人,虽然我对于这个理论十分的不了解,但是在本片中,布兰琪的表演感觉与其他的演员却是明显的截然不同。当布兰琪第一次找到史黛拉和史丹利住着的那幢房子时,她背对着摄影机,站在房子前,镜头迅速向前推至中近景别,形成了一个类似舞台场景的画面;布兰琪长段并且语速相当流利而抑扬顿挫的台词十分夸张地让这个精神敏感的女人更加地神质化,常常在她为自己辩解的时候,上一句还在眉飞色舞的打着比方,下一句便是满眼泪水的气愤颤抖,加之她说话的方式,编剧让这个角色说话的方式,如同传教士,虽然在片中她的言行举止都十分的扎眼,但这也让布兰琪的特殊性更加的明显并具有强烈的假定符号感;僵硬的走位方式,尤其是在得知史黛拉怀孕了的消息之后,小全景中,只见画面远处,正而八经的起身、准备跑过来以及犹如舞台剧式的奔跑和感叹都在偏至喜剧效果的悬崖边缘。以上所说的这些内容,对于影片中的其他人物,绝对是不可见的。哪怕是史丹利与史黛拉之间拍摄及表演得最形式化的那场戏——布兰琪陪着被史丹利打了的史黛拉躲到楼上尤妮斯家去之后,史黛拉抵挡不住诱惑(姑且当做是“欲望”的诱惑),从尤妮斯家走了出去,并下楼重新回到史丹利的身边。史黛拉下楼时,镜头仰拍,使她的肢体和眼神都很有诱惑力,而史丹利下跪,然后二人舞蹈化的拥抱姿势,更是极尽二人的情欲表现。虽然这突然的段落与他们之前的言行方式稍有不符,但这也只不过是他们这一段中的几个动作而已,他们说话方式仍然没有改变。我不清楚这样做的用意是不是在隐射布兰琪,用她在片中所代表的那套表演方式来在这两个相互满足情感或者是肉体上欲望的角色中,为布兰琪最终被认定为是疯了的不平在寻求观众的同情,不过史黛拉与史丹利这次争吵并又和好,必定是给布兰琪一个巨大的打击,她是弱者,是在影片展现的这2小时里,既没有伤害任何人,也并没有行为不轨,只是想享有自己想要的幸福的弱者。
以上这么多,唯一没有仔细涉及到的,是米屈与布兰琪之间的关系。影片主要人物之间关系的建立、确立、到进一步加强或是转变基本都是通过两个相关人物之间的长段对话而完成的。米屈与布兰琪之间重要的一场是二人晚上约会在湖边。这里,布兰琪第一次详细的叙述了关于她丈夫死亡的经过,她是对米屈说的。其实在片中,米屈基本与史黛拉一样,对于布兰琪都是友好并且可以深信不疑的,布兰琪最应该把自己过去的真实情况解释给史丹利听,但是她对于史丹利这个暴力强势却是妥协的,一直到了最后,她开始想要反抗,拿起酒瓶杂碎后举起来威胁史丹利时已经晚了。相信当布兰琪与史黛拉见面开始谈话:“亲爱的妹妹,你到底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啊?哦,瞧我在说什么……”到姐妹二人争吵起来,布兰琪又激动地说:“死亡是要花钱的,小姐。然而凭我的那点工资,是远远不够的……”,以及接下来她在与史丹利的对话中轻浮、暧昧的动作已经在后来让人们对于史丹利的“调查结果”铺垫了完全的心理准备,甚至一不小心就真的直到影片完毕都以为,布兰琪是一个有严重妄想症的放荡女人。
布兰琪最后离开了这个地方是必然的,如果影片选择一个完美结局的话。她可以同命运抗争却无法突破几乎很多女人的弱势而能象妹妹史黛拉一样,同史丹利这样的男人的暴力抗争。史丹利的妻子、朋友都在被这个女人相继拉跑,他的地位一度受损,军人那种不可一世的霸权思想使他完全出于自己的“欲望”,种种“欲望”使他来对一个弱女子为所欲为,然后再口口声声的说着“拿破仑法规”、“证据”、“回到我们以前的幸福生活”。布兰琪的生日当晚,米屈在当日被史丹利说服然后缺席布兰琪的生日晚餐、史丹利送给布兰琪一张回奥瑞欧的车票当作生日礼物、米屈抱着布兰琪亲吻时却说:“不,我不认为我还打算娶你,因为你不够纯洁,不能去见我母亲。”、布兰琪正沉醉在自己幻想中的完美上层世界的时候史丹利的突然出现并且凶狠地戳破的她的美丽谎言、拿着酒瓶的手被史丹利砸到镜子上,玻璃破碎的同时第4次出现的枪响,镜头中,破裂的镜子里仰着头仿佛随着枪声死去的布兰琪……这个长长的结尾部分从开始到结束时间虽然是长却决不繁冗,它发展得迅速合理又完美地达到了影片高潮。
谁是被害者?谁误闯了别人的世界成为了被害者?他们是在谁的世界?布兰琪如同吸毒者一般不断的洗澡洗澡洗澡、“我有购买衣服的狂热”、对于诗歌的痴迷……这些许许多多的物质和精神物品将布兰琪支撑了起来,这些并非影片主体人物的客体部分让影象中的情感转换成为了一些可以正确传递给观众的并且被他们读解的内容。布兰琪再怎么做作的表演、夸张的表情与过于特殊的经历和神经,不再有人怀疑,至少不会再次成为观众们争论其真伪的焦点。只是,我们共有的欲望,到底会伤害谁?是谁掌控着这悬崖边上的优雅,在谁的世界里?……
by Tiant 2007
